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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 side|《阿飛正傳》:阿飛是你最好的夢

此與彼,愛與不愛,相聚與分別,輪舞從旭仔作為中心旋轉出去,從他身邊的女人,蘇麗珍,咪咪,養母,到渴慕這些女人的男人,警察,旭仔的朋友歪仔,養母的男友們......人對人的渴望可以是真的,但也不是真的那麼需要彼此,因只會一再失去錯過。旭仔漫不經心的冷漠,突如其來的暴力,是天真的浪子也是冷酷的孩子,看似任性,但他配合著人們,如同一個最適合幻滅的夢。

我刊登在釀電影的「《阿飛正傳》與二十八年夢」有這個引言:

「人的一生,或短或長,一切都是暫時的,沒有什麼永恆。」 ──《蜘蛛女之吻》

從這句話翻騰出去,又是另一回事:

有哪個導演像王家衛一樣,電影裡的台詞被熟稔地喜愛著呢?或是說,有哪個導演的印跡和筆觸,會輕易地在人們心中氤氳出那些話語。言語可以是有名有姓的,戴上角色與演員面容,也可以是無名無姓的,當作聲音逸出畫面,飛往心底去的旁白。

失去電影的格言,顯得傖俗而蒼白,禁不起推敲;在電影之中,則是不能推敲的:格言放入王家衛的電影裡,像是他速度調整的鏡頭,懸置,變質,逆反,說出口的話語宣告這個瞬間已經逝去的事物,這個瞬間也因此耗費。

《阿飛正傳》前後兩段旭仔的畫外音,就是如此說著無腳鳥的故事:

「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沒有腳的鳥,它一生都在天上飛啊飛啊,飛累了就在風裡面睡覺,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,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時候。」

「以前我以為有一種鳥一開始飛就會飛到死亡的那一天才落地。其實它什麼地方也沒去過,那鳥一開始就已經死了。」

兩個版本的無腳鳥故事、阿飛說話的此時彼時,聲音逸出畫面、言語槓上畫面,那句話而非這句話,多層次地非此即彼,都有互相出賣的傷心。

此與彼,愛與不愛,相聚與分別,輪舞從旭仔作為中心旋轉出去,從他身邊的女人,蘇麗珍,咪咪,養母,到渴慕這些女人的男人,警察,旭仔的朋友歪仔,養母的男友們⋯⋯人對人的渴望可以是真的,但也不是真的那麼需要彼此,只會一再失去、錯過。旭仔漫不經心的冷漠,突如其來的暴力,是天真的浪子也是冷酷的孩子,看似任性,但他配合著人們,如同一個最適合幻滅的夢。

他帶給蘇麗珍的文藝腔浪漫相遇 ,恰到好處的危險魅力——在鏡頭上是暗影滲入框邊的背後迫近——但蘇麗珍想要的是結婚。他「打入」咪咪的視野,是兩人暴烈關係的序曲,那時他痛毆養母的男友,恰好打破咪咪正對鏡的顧影自媚,咪咪則搶走他養母的耳環、搶走他的關注,兩人正面交鋒,火花四射。但咪咪的底線是被關注。他總掌握對其他女人的主動性,卻得遷就養母,照顧喝醉嘔吐的她,替她教訓騙錢的男友,因養母握有他的秘密和經濟來源。但他不能像戀人一般令養母快樂。他留給朋友歪仔車和女人咪咪,但對方不想佔有。他讓跑船的前警察重溫作為拯救者的熱血,過了一把哥兒們電影(buddy film)械鬥槍戰戲的癮。但最後,以自己的死亡作結。

看似人們需要阿飛旭仔而他只在意自己,最後卻證明需要又如何?

電影中隨處可見的鏡子、隱晦或直白的時間盟約,所有溫柔守候他自溺的,卻成了反向的毒誓:蘇麗珍和警察提到當初她與旭仔那刻骨銘心的一分鐘,說要忘記這個人,堅定地看著拉上的柵門隔斷命運的時鐘。時間終結,鏡子破了,旭仔死了。片尾,蘇麗珍的時鐘時針指向當初三點相會的對側,成為倒影,而另一把模糊的鏡子映出,另一個阿飛正仔細打扮,準備出場。兩個鏡中國度的命運之子,一個死,另一個對映而生,。

看似旭仔對人們無情,實則人們對他無情,時間對他無情。時間繼續流轉,人們繼續生活,離了誰誰也能活。

從電影裡採摘出的格言,如同煙氣,得以吹往所有人的方向,從人們唇齒間吐去,思緒間流來去,能夠抓住什麼?能夠銘印什麼?不過很快消散。阿飛是最好的夢,好夢不留人——除非夢終有醒。

關於 甜寒

甜寒,台灣大學醫學系,英國華威大學(University of Warwick)社會學碩士。電影文字工作者、編劇。 @TGHFF Asian Cinema Observation Group 19' @BerlinaleTalents Press '2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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